由身醉而达于心醉
rRgP/E#_ 大致是1993年前后,梅老开始定居扬州,卖掉相伴多年的“海月秋澄”琴,用这笔款项在东关街剪刀巷购置了两间小屋。
ksb.]P d. 屋子狭小,人气却很旺,印象中只要梅老在家,难得会有无人光顾的日子。里间靠内墙搭了个榻榻米可以供外地的学生临时安铺,老爷子自己在阁楼上睡。临巷的窗前置一琴几,剩下的空间只够了在屋当中摆上一张折叠脚的方桌,方桌的主要用途就是打扑克。
G>Uam TM 每天上午稍清静些,多是一两个学生来学琴。渐近午饭时,便开始有些帮闲的朋友到场了,有时会在巷口买些熟菜、啤酒带过来,权当作饭厅的外间被厨房和卫生间占掉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就更狭小,又除去门边一台冰箱,靠墙的饭桌抬到中间来,四面八人团团围坐,每人都背靠着墙壁,就连走人的空隙都没有了。老爷子对于吃很是专心,对此他有一句自己的熟话,叫做“好吃不馋”,一块鱼、一块肉夹进嘴里,总会闭上眼睛细细地咀嚼,他说排除了耳目的干扰,才能真正品出滋味来,至于身旁学生、后生们的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则是充耳不闻——因为梅老对于酒是没有兴趣的。
fR]%:'2k 有意思的是,尽管梅老一向滴酒不沾,但他演绎的两支与酒有关的琴曲却很是精彩。
A"ApWJ3 梅老定居扬州以后有时会被一些学校里邀请了去办讲座,每在这样的场合,老爷子很喜欢举了〖酒狂〗做讲琴的例子,边说边弹。他的〖酒狂〗起首时并不能感觉到通常的醉意,也没有借酒水以浇块垒的企图,却是在短短的两分多钟里,绘出了一幅情趣盎然的生活画卷:从一开始的“文明入席”到接着的举杯相劝、气氛升温之后便开始有了喝五吆六、再之后便有不胜酒力者醉步踉跄以至于“醉扶归”以至于鼻息微微……真可以看作是一幅生动而又和谐的“移云斋夜宴图”。
0@ccXFE 曲子在短暂的铺垫之后就进入了一种微熏的摇晃,这种摇晃成为音乐行进的自然动力但同时又没有强行地去推动音乐前进,给听者的感觉是随便在哪个音符处都可以坐下来品赏一番,每一个音符都处在运动之中却又在每一处都保持着一种踩钢丝般的弹性平衡。在“仙人吐酒气”之前的两三句里,出现了一处短暂的失衡,按梅老的形容那就是离席瞬间的一个踉跄的“十字步”,在学校讲课时,他常常还真的会站起来模仿一下那醉步。
fg}&=r 曲中所体现出的是梅老日常对于生活情趣的一种欣赏态度,老爷子生性达观,在他的〖酒狂〗里只有微笑,没有牢骚。曾有朋友在听过梅老的〖酒狂〗录音后说,“感觉这像是在喝乐酒”,余亦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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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梅老指下的〖酒狂〗可算是一篇拟态的写真小品,而他的〖醉渔唱晚〗则应是一曲写心传神的清歌。
{\u=m>2U| 在琴韵中老人已然涉入一片完全无羁无碍的天地,琴声起得安闲,行得随意,一段连一段、一声送一声,无所住,无所往,从头到尾略无少滞。并无刻意营造的高潮,一气下来却始终有股旷远的神气贯串其中,令人闻之不倦;一段简单的素材通过简单的变奏反反复复占去了一多半的篇幅,而听来却又没有丝毫累赘的感觉,尤其是他晚年的弹奏,越发地减少了旋律的变化,在简练畅快中完全达至天人和谐的状态。
Ni bOtIZ 梅老早年的[醉渔]中另有一种十分古怪的音程关系,主旋律中主要音级的大二度竟然达到了二百三十个音分左右,大大宽于几种常用律制的同级音程,反复品赏其中滋味,感觉只能用“古意入髓”四个字来形容这样的音律在耳中留下的印象。但有意思的是现在再听老爷子晚年的[醉渔]录音,竟不知何时其中的音律发生了巨变,原先那种超宽的大二度音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中相当一部分旋律骨干音之间的音程近乎纯律关系,这样一来,竟是无古无今,了不觉其所自,亦不知其所之,反而更为浑融无迹了。
(^,4{;YQ5 也曾问于梅老,此一[醉渔]是哪位前辈的传谱?老爷子说是“忘啦”,这就更奇了。难怪梅老以琴写醉入木三分 , 原来真正的大醉忘俗是不须借助于酒力的。